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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也祝你能遇到自己的缘并开花结果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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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是惊鸿照影来#

cp楚萧

大量参考游戏内各种书籍资料

大道不无情的萧掌门

打了一梦江湖tag还有点叫人难过…

欧欧西属于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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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·伴君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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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道者涵乾括坤,其本无名。论其无,则影响犹为有焉;论其有,则万物尚为无焉。”

 

拂尘随着手腕翻出一道苍白的弧度,武当掌门眉眼岿然不动,少侠的问话在他心中大概连一点波澜都没掀起。对此,少侠表示理解。大道无情,是天下有情,是万物有情,唯独没有私情。——他是武当最好的掌门,把武当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,偏偏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,落在旁人眼里,又得了个“荣枯不与众芳随”的名头。这溢美之辞对于一个修道人来说过于华丽,然而萧疏寒心里跟明镜儿似的,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,淡淡吐出三个字:“过誉了。”

 

二三十岁那会儿,他已经顿悟。后来接任武当掌门,了却明月,见华山式微,虽心有余而力不足,心情也没有太大波澜。只是……明月山庄灭门,李如梦香消玉殒,楚遗风坠崖,更是白白折了无辜婴孩的性命。华山和武当的冲突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,他正闭关,不知这等荒唐事,闻及此事,急忙忙破关而出,却见苏饮雨跪在武当山门。

他见她的时候心情复杂。苏饮雨,他听楚遗风提过几次。他口中的灵秀少女,目睹了明月山庄的喋血,眼见师兄师姐各自殁于中原黄土,又要接下掌门之位,背负起华山,来向他道歉。该道什么歉呢?她有什么错呢?可这不是理由。武当掌门萧疏寒只能默不作声地扶起她,她跪了不知多久,清秀的脸上带着仆仆风尘,明明双腿颤抖,已经坚持不住要扶他的手臂站定,却固执地不要他安排休息。他只好点头,看着她强撑着挺直腰板,往远处走去。
苏饮雨身上华山的弟子服还没褪下,素色的身影过于纤细的少女身姿让她看上去一点掌门样子都没有。然而她挺直了脊背,伶仃感又消散了几分。她临走前的眼神过分冷静肃穆,仿佛揉碎了满天风雪,萧疏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,只觉得华山的子弟约莫生来如此,疏狂而…落拓。可她本不该做这掌门,她是七剑中最受宠的小师妹,按楚遗风所说,他们几个当师兄师姐的,怎么忍心把这么重的担子交到她身上?

可说这话的人葬身山谷之下,而少女的身影已经快要隐没在山雾中,震岳衫蓝色的衣带扬起寂寞。暮云之间风起月涌,山鹤频起,星雾缭绕,却是无声的,仿佛一夕之间,欢闹褪尽,千山孤寂。萧疏寒收回视线,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袖中,才想起卧云箫已经被送给了那个人,面容僵硬了一瞬,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。云山雾绕,隐约沾湿了他的眼睫。

 

是啊,楚遗风,你怎么忍心?

 

 

他如今已是大道无情,圣人无情的境界,闭关三五年有余,除了大事,轻易不出药王谷。萧居棠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“闭关”,黏人得很,哭着闹着要他陪,大师兄郑居和平日里又是个老好人形象,这时候哪压得住他,只好把他带去找人。

 

“当我看他并且大喊“爹爹”的时候,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,就那样一个人对着云海,眼神缥缈悠远,我甚至怀疑他会随时登仙离我而去。”

 

萧疏寒其实知道萧居棠私底下会写书,却从不知道他文笔文风,偶然得到这册《武当奇观》,闲来无事,翻阅几页,却是让他静默了片刻。他接了武当的掌门之位,收养了义子萧居棠,然而他追逐大道,求万物之理,红尘俗世都托了朴道生,他不算个好掌门,也不是个好父亲。那时候萧居棠的呼唤在山谷中响起,荡开层层回音,他听得一清二楚。可他很悲伤,白鹤的眼眸露出一点寒芒,仿佛是仙境里最细腻的冷玉。纵然是他也有如今啊,他也如凡夫俗子般将欲求倾于天君,妄念如初,离愁难破,然而…

他转过身来,面容间瞧不出情绪:“今日有贵客来武当,居和,都准备妥帖了?”

 

饶是前些年,这样的念头都是不被允许的,更何况如今物是人非!这山雾还是山雾,可他不能丢下武当,不能丢下萧居棠。说什么大道无情,长风已逝,云中孤鹤身负镣铐,终归是难断!

 

“宋熙姐跟我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,但我觉得像我爹这种人是不会有秘密的。大道无情,一个断了七情六欲的人怎么会有秘密。可惜宋熙姐这种不开窍的普通人不懂,要是我爹有秘密,我就跟她姓。”

 

秘密。——他翻页的指尖一顿,脑海里首先涌上那个人疏朗的笑声。

大道无情。他这下却是连眼睫都没有颤动半分。

秘密。——这样的词汇,离萧疏寒过分遥远了。

 

“云海奔涌翻腾,如同千军万马浩浩荡荡驶入九霄。不知我爹在看云海的时候,会不会有仙人在银河上看着我爹?”

 

烛火很明亮,他却莫名觉得眼眶干涩,只好眯了一下眼,书页上的小字模糊成一个个墨色的小团,再睁大眼,又是清清明明的白纸黑字。他知道楚遗风不会这么做,他是华山的风,冷冽而潇洒。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闲情逸致,一辈子都跟他搭不上边。要是真有死后灵,他大概会随着那陆海奔潮,由天上白玉京归来。他会安慰那个一夜长大的小师妹,会来见……

 

他会以什么身份来见他?

是挚友,还是情敌?

 

萧疏寒苦笑,慢慢合上了书,行至榻前,又想起那时每晚檐上悠扬箫声,心念一动,随即是满腔酸涩。做一场绮丽美梦吧,梦里若无此人,便是只有午夜盛放的华山琼花也能叫他心生慰藉。而他是不能让这样的情绪浮上水面的,他缓缓闭上眼。等到朝阳升起时,他又是那个大道无情的武当掌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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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·挽卿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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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当极顶。廿月十三。圆月。

楚遗风师兄对武当有虚道长。楚师兄百招胜。

齐维谷师兄对武当清虚道长。胜负平。

……

 

小字批注:楚师兄的清风剑法已臻化境,师父说了,他是我们中最有天赋的人。可惜此行未见武当萧疏寒道长,江湖将其才华与楚师兄并提,不知是怎样的天才人物。不过,哼,道士这么正经的家伙,怎么能有我师兄的风华绝代!

 

——《折剑帖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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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无形中错过很多年岁。前有天道盟中十五岁的萧疏寒连挑七位高手技惊四座,后有武当金顶楚遗风百招胜有虚前辈,他二人,阴差阳错里都未能得见对方名扬天下的那瞬间。多年后的萧疏寒总会想起当年师弟和他叽喳说楚遗风对战有虚前辈,百招间华山的细雪吹遍了紫霄南崖,最后那柄玉色的剑横在有虚前辈的颈间,那华山剑客眨眨眼:“承让。”

幻想里,他收回剑,那身傲骨就软下来没个正形,插科打诨地奔回去找师兄弟说笑,听说他押了齐维谷和清虚前辈平局,后来还真就平了,只怕要和齐维谷讨论分银子的事儿。那必然是笑意从眼角浸润到发梢,张扬到了极点。——他始终遗憾于不能亲眼看见他那时的英姿勃发。却又想到,也许楚遗风亦然遗憾。毕竟那年他也是同样的不知收敛,闪着冷的锋芒从上一任天道盟盟主手中接过了作为嘉奖的北冥装。

好在他们的相识并不晚。——他们还没成长为后来的样子,一个依旧是风流潇洒的剑客,一个依旧是寡言少语的道长。

 

萧疏寒踏入客栈时,只瞧见一人。一身白衣,肩甲是银白的,背后垂下一条蓝色的衣带。一条腿搭在地上,另一条曲着架在横凳的另一头,桌上摆着一柄剑,然后除了酒,就是酒。只挡一眼,萧疏寒就瞧出此人是华山子弟,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华山子弟。不仅是因为他身上的震岳衫,更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如风一般逍遥洒脱。对方喝着酒,说这是家黑店,老板已经被赶跑了。萧疏寒颔首,至于被谁赶跑的…只是看看这人,也就知道是谁做的了。不过他虽不关心,心下却是感叹几分,自古英雄出少年,如此侠肝义胆,还愁名满天下不可得?

 

也就是这一晚,他们成为了朋友。即使那个晚上,他们连名字都没有互相报上。萧疏寒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喝酒,也是第一次喝醉,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种种境遇。也是那个人爽朗的笑,更是此生最为澄净的明月,宛若那个人的眼神。父母,师兄弟,未婚妻。那个少年听着他说话,灌了口酒,笑得很爽快,指尖微动,剑气已经掠出千里,声音却是懒洋洋的:“处得来就处,处不来就不理,你又不是银子,不会所有人都喜欢的。人生苦短,事事太过强求,累心累己。”

 

武当有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,七十二岩庙十二祠十二亭,还有三十九桥,十余处奇景,背后有皇家的门派,各个地方都修的高大华丽。然而就是在这样复杂广阔的地方,也不知是在哪个转角,萧疏寒又遇见了他。这次是知道了,他叫楚遗风,华山七剑之一。那人熟稔地搂上他的肩,哈哈大笑:“上次见面就觉得小道长仙人之姿,这武当何德何能竟留得住你?带我瞧瞧?”

这话是有些僭越的,但萧疏寒并未放在心上,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“福生无量天尊”,然后拂尘一甩,遥遥一指。乌鸦接食、陆海奔潮、祖师映光、平地惊雷、烈火炼殿、金殿倒影、空中悬松……楚遗风前前后后在武当游玩半年有余,萧疏寒从小生活的地方早就看够,入眼不入心,却领着他一一认真瞧了。

 

楚遗风尤爱怜第十五景——月敲山门。后来他外出游历,走遍大江南北,依旧是想念武当那轮月。在他心里,除了武当的月能勉强跟华山的月相提并论,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三轮美如清光的月了。

有一年秋,萧疏寒自晨起便平白有些希冀,隐约的少年雀跃心思被他默念了一日《清静经》压下去,那树寒鸦又被突然推开他门的楚遗风惊醒。——可真是敢情好,这经也白念了。

他看着只着里衣坐在桌旁读书的萧疏寒慌乱起身,又瞧见他微微蹙着眉细嗅。爽朗的华山少侠笑了笑,箫在手中转过一圈,另一只手从背后递出来,竟是拈了枝丹桂:“小道长,喜欢吗?送你了。”这人笑起来惯是风流无俦,从床头取了他明日的衣装,给他披上,“给个面子,随我赏月,可否?”

萧疏寒一直觉得他是有点本事的。——任何疑问句,都能给他说成肯定句,还能叫人心悦诚服地答应,他点头,拢了拢衣袍:“等等。”楚遗风瞧着他低下头慢慢摆弄那身武当长袍,半晌又笑了出来:“这武当道袍可真是繁琐。若换了我,只怕是穿都不肯穿。”

华发的道人来不及束冠,就被楚遗风拉了出去。夜风清凉,月色皎洁,手可摘星辰。雪一般的发染上月光,竟像是天山上的仙人。楚遗风从腰间摘了酒壶,饮了两口递给他,他接过去又喝,就凭着那夜的星月和风云,他们喝了一整壶。

 

“他是一位光明磊落之人,处在纷繁人世中,不屑八面玲珑执于虚妄,只是保持着至纯至真。”

 

无数个夜晚,清风明月,夜凉如水,他撰完《太上感应篇》便吹熄了烛火,听见不知远近的袅袅箫声,在安静的武当山夜里格外清丽飘逸。那少年人大约又是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屋檐吹曲。闲敲棋子落灯花,萧疏寒知他来见,却有些不明白这曲儿是吹给谁听,只有些睡不着。贸然去寻,又怕唐突了佳人,便合着婉转的调,敲那木制的床板。

 

“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

 

缓慢流逝的时间里,箫声渐散,他也忘了自己是何时睡去。只是后来萧疏寒每每瞧见如此字眼,脑中寥寥几笔就要勾勒出一个在檐上吹着温柔箫曲的楚遗风。他如今已经忘记地老天荒为何物,或许他们本就该如此,命中注定般蹉跎年华,遗落回忆。映在月光中的宿命剥落了斑驳陆离的颜色,只剩下一片空缺。也许是华山少年握着箫的十指皎白,看上去过于赏心悦目,师祖亲赐的卧云箫就这样被失魂落魄里转赠给了他。自此,他半生流离间,有一支箫声安静拂落了繁华和云雾,他在半梦半醒之间,枕月而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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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·化鹤归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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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楚遗风之于我,不破终成心魔。”萧疏寒抬起头去看那青色的天,“这是他说的。”
闻道才手一顿,来不及收住的剑气掠出两道残痕,削了太和桥下一枝最艳的春桃,他回望如今的掌门,淡淡地说:“这桃花开得真好。”话音落了,那桃花才堪堪坠地。他将剑收回匣中,“今日就练到这里罢。”
太和桥下桃花掩映,很快遮住了剑痴远去的身影。武当山上破碎的鹤唳和此起彼伏的振翅,竟都遮不住闻道才一句:“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

萧疏寒伸手掐了两个诀,垂下眼:“福生无量天尊。”

其实这里本没有桃树,这树是某一年朴道生从江南移来的,他叮嘱地事无巨细,一说话就停不下来,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唠道生。但他忙于武当上下琐碎之事顾不上,薛道柏说话爱生气,萧疏寒自己又是个冷淡的主。一来二去,这树也就由岳道怀和闻道才二人看护着。

几年后的某个春天,闻道才蹦蹦跳跳来寻另三位师兄,弯着眼睛笑得有些憨厚,说也只说一句话:“桃花开啦!”
也是那一年,闻道才开始修习武当功法。岳道怀领着他在一树芳菲下学剑,但他还小,只能用小木剑。“等我长大啦,大师兄就让我用真正的剑啦!”说这话时,闻道才挺起胸膛,一副骄傲的样子,眼睛里都是憧憬的光,他想成为和岳道怀一样厉害的人。—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。

后来每年春天,花影重叠的日子。武当几位“道”字辈的都会凑在一起摘桃花酿酒,埋也就埋在桃树下,来年起了喝。那是五个人少有的清闲时光。直到某一年,岳道怀丧于明月山庄。这春日的花,剩下的四人就再也无福消受了。

武当尚且如此,华山呢?七剑折了六剑,徐淑珍为了赔罪自废武功,最终剩下个不谙世事的小师妹被迫担起了华山掌门之位。从当年良田千顷,武馆百余,门下弟子三千人的江湖第一大派变得负债累累,毫无生气。幸而华山众都不肯心灰意冷,倒也算死而不僵。

 

楚遗风——楚遗风——他呢?
他的挚友和他的未婚妻私奔。

这场所谓的“夺妻之恨”并没有给他的心上留下过多印记。——萧疏寒不爱李如梦,李如梦对他亦没有感情。说到底,明月山庄的千金只是被迫要嫁给武当的掌门,至于这个掌门是谁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所谓。既然武当掌门可以,那华山七剑之首自然也可以,她有选择的权利,而他没有权利去制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。只是他终究是无颜面对他们二人,萧疏寒只能选择闭关修道。只是某夜修至太虚,他猝然惊醒,眼瞳一缩,竟是垂下泪来。药王谷地偏,他起身出去,听不见一丝箫声。

其实几位师兄都知道他和楚遗风二人之间那点弯弯绕绕,也早就对那箫声免疫了,岳道怀曾经打趣儿说:“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,隔三差五就跑来武当山半夜吹笛子,扰人清梦。每次去找,都找不到人,轻功逃命的本事倒是下了死功夫。”他停顿了一下又笑道,“其实也不难猜,轻功高明又会吹笛子,大约是华山弟子。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华山跑到这里专门吹笛子是为了什么。罢了,说不定是个臭小子,十五六最调皮的年龄,难管得很。”

他记得当时自己也弯了嘴角:“的确是管不住。——扰乱弟子清修。下次逮着,要罚。”话说完,架着拂尘微笑。闻道才诧异地眨眨眼:“萧师兄今天说了好些话,看着竟也没那么冷冰冰了!”

修习无情道,竟也会是落泪的。那个夜晚他着了魔般想念那箫声,奈何手边无箫、也没有心思,萧疏寒只是空洞地落泪,沾湿了衣襟,凉透。长风徐徐吹拂,他想起闭关前,岳道怀来找他,只说了一句话:“疏寒,楚遗风之于你,不破终成心魔。”

他不知道的是,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岳道怀。

更不知道的是,岳道怀留给他的这寥寥几字,竟一语成谶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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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·与杯倾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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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师爷将此物送给他时说:“吾观此物与你颇为相称,只可惜上面所雕乃是梅花,并非雪莲。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,如想参破大道,切记诸事不可强求。”

 

现在想想,祖师爷说的是对的。他不能强求那箫上雕的是梅花还是雪莲,毕竟那是祖师爷给的,他必不能打碎了重新熔一支。他自然也不能强求旁人,强求楚遗风好好留在这世间、强求闻道才如曾经般活泼爱笑、强求蔡居诚像以前一样不计得失。——这大道啊,也许他是参不破了。

 

第一次听到萧疏寒吹曲儿,是在一个阴天。阴云倾盖,山雨欲来。长生殿对面的桃花吹落了整个武当。这样的天气实在坏,武当停了课业,没有人愿意出来走动。忽听得长生殿上,一支箫声平平无奇,淡漠而疏冷。顺着长风落进他耳中,楚遗风躺在屋檐上看乌云压阵,叹了口气,这雨要下不下的样子,倒是稀奇,今儿恐怕又是瞧不着那“海马吐云”了。好容易又来了一趟武当,总不能无功而返。他摇摇晃晃站起来,运了功朝长生殿飞去。

近了一看,倒真是那小道长。——华发在风中飘逸,倚在白玉的阑干上吹一支箫,那箫也是白的,扬起他的衣袍,瞧着像是出尘至极的谪仙人。楚遗风起了作弄的心思,运功绕到他身后,骤然卸了力,落下来拥他。

萧疏寒早知身后有人,只是那不带杀意的气儿实在叫人熟稔,华山的雪落在肩颈上,他只是握紧了那箫,任他胡闹着压下来。几乎是有些背着的意思了。——楚遗风拥着他的肩,双脚还未着地,整个身子已经靠上去。萧疏寒的耳畔适时地响起一声呼唤:“小道长,我还不知,你竟也会吹曲儿?”

他被压得有些弯了腰,分出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臂:“现在知道了?”

“倒是有趣。——吹的是颂乐,却听不出野心和悲恸,又冷又淡,你无心供奉?”

“我无所求,只是兴起,也没什么旁的会吹。”

“给我瞧瞧。”萧疏寒顺从地摊开手,任由楚遗风站定了从他手心里摸走那箫,放在手里把玩,“雪山寒玉的价格可不菲,上面雕的梅花也精致。——怎么不雕雪莲?也衬你。”

“这是祖师爷所赠,名为‘卧云’。”

“‘卧云’?云素清高,像你。好名字!”楚遗风右手从腰侧抽出佩剑,手腕转动间挽出四五朵剑花,“可配我的'皓月'!”他朗声笑着,念道,“嵋山老。头白早。人间善恶都曾造。也曾穷。也曾通。穷通得失,浑如一梦中。因穷落得身无辱,因闲落得心无事,莫才高。莫名高。才名高显,于身展转劳。知事少。烦恼少。心忘腹热何时了。眼休抬。口休开。纷纷是非,如何得到来。”

萧疏寒将剩下一句接了过去:“独来独往无伴侣,自斟自酌无荣辱,任人非。任人疑。心闲自有,清风皓月知。”

“心闲自有,清风皓月知!”楚遗风高声诵了末句,将那剑放进萧疏寒手中,“年少时抄诗时,这篇《梅花引》我读了好几遍,读来欢喜,就引为人生信条,这佩剑也顺了意,叫皓月。掌门为我取名‘遗风’,是寄望我能继承祖师遗志,振兴华山。后来世人誉我清风剑客转世。——江湖上也就称它清风剑了。”

“皓月一词,着实动人些。但你名声在外,想来如今无几人再唤了。”他腰侧的剑鞘是黑色的,这把剑反而白得修长干净,剑首雕着莲纹,剑格镶了一粒雪山寒玉,锋利有余,饮血不足。——是把好剑。萧疏寒看了许久,突然道,“我若没记错,你是会吹箫的。”

“箫与笛,本就同属一脉,倒也算是略通。”楚遗风说得放肆,却又是谦虚的,“怎么?要我教你?这可不简……”

 

“既般配,就送你了。”萧疏寒将剑推回他手中,就转过身不再去看他。

 

“这不是你祖师爷留给你的?贵重至极,你也舍得?”

“祖师爷羽化登仙后,我也很少再去拨弄这些。一是忙。二是没有倾听之人。” 萧疏寒背对着他望着太和桥上遥远的阴云,“你要是不要?”

楚遗风大笑:“小道长看着拘谨寡言,倒是个无畏的。——你是料定自己能登仙寻了那祖师爷,就将他的遗物转赠他人?”

萧疏寒也笑,又转过身来,那眼中压了武当山上的整夜黑云,竟是染了几分楚遗风身上的江湖气:“你不亦然?”

楚遗风为他这幅少见的轻狂模样惊了一道,那支白玉箫顺着手腕转了一圈,他大笑道:“我算是见识了小道长的厉害!那遗风恭敬不如从命,便奏一曲聊以回赠。且听好!”

 

那晚的箫音就像是一颗石子,引得太和桥下的水波泛起阵阵涟漪。箫不同于笛,没有那股子清越,却像是幽咽和云中孤鹤,但是在这风雨欲来的时节,也只有悠远的箫声能抚慰那股燥气儿。楚遗风站在他身后吹曲,他垂着眼听,半晌,道:“下雨了。”

 

这雨终于还是下了,萧疏寒领着他穿行在武当的回廊里。——倒不如说是楚遗风一边咒骂这山雨煞风景,一边撩了衣服背后垂着的衣带帮他遮头顶,拉着他护他回房。雨倒不大,等关了门,怀里的萧疏寒除了衣服皱了头发乱了,一尘不染。楚遗风只落了个肩上湿漉,也没什么大碍。萧疏寒要去为他端热水擦洗,他摆摆手,说:“无妨。”又甩了甩头发,发间的水珠子溅出去,他猛地后退两步,又说了声“抱歉”。大抵是在华山做惯了的动作。萧疏寒知道他是关心自己,也有些感动,只是面上照样不动声色,取了个手炉来给他,他看着那金灿灿的手炉啧啧称奇:“你们武当的确是财大气粗,连个手捂子都是金的。”

“你拿着吧。”萧疏寒走进去铺床,“今日便随我一道睡吧,下雨了你不好回去,这么晚了,再劳心收拾客房,只怕到天亮也别想合眼。”

“我要你一个手捂子作甚?”楚遗风哭笑不得,“我们华山人穷志不短!”

萧疏寒身子一顿,转过头来盯他一眼:“你是要把这寒气过给我?”

“那可不成!小道长身子差,怎么好再为我染了病?”

“那就拿着。——别贫。”楚遗风笑了笑,耸耸肩,抱紧了手炉,看着他铺床。

 

楚遗风一掌挥去,满室烛火就熄了声。萧疏寒躺在榻的内侧,他簌簌解了衣,躺上来怕寒气过给这药罐子里娇养着的小道长,就往外侧了些。片刻,内侧悠悠传来一句:“睡过来些,我怕冷。”

楚遗风怕他受了寒,翻了个身对着内侧,往前挪了两下:“够了?”

萧疏寒不说话了,却是自己往外挪了些,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了。楚遗风辨认着,他气息陡然不稳,大约是笑了:“你们华山冰天雪地里的,竟也能养出这般炽热的灵魂?”

“剑之道,寒彻;握剑之人,炽热。唯有炽热之人,可御极寒之剑。”他身子寒凉,楚遗风叹了口气,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,“听说过一句话没有?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”

“也是,只有华山那般彻骨的冰寒才能养出你这般赤子之心。难得。……”萧疏寒大约是困了,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,“我小时候……入药的那些雪莲,都是华山子弟采来的,他们也不图回报,就是想一个孩子活下去。真是……热络。”

“难怪身上这么香。”楚遗风搂着他的手又紧上两分。睡着前,他听到那人喃喃道:“怎么就是捂不热呢……”

 

次日醒来,他已经消失了。萧疏寒揉着额角起身,却骤然发觉压在叠好的衣物上的玉佩并不是他的,大概是被楚遗风交换了。他眉眼间染上些许笑意,终究是把那块不属于他的玉佩挂在了腰间,梳洗一番出了房门。

 

现在想想,那句“捂不热”大约说的是他罢。他久病,就算痊愈了也落下个极寒的身子,从手腕到脚踝都是冰冷的。可是那个夜晚他被楚遗风拥在怀里,实在是温暖到了极点,将他捂不热的苍白都被染上了红尘的颜色。那种温暖不是刺痛的,是接纳的,愿意相拥的。

——这样的快活仅此一次,一生里也只要一次就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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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他面前的少侠似乎也有些愣神,眨眨眼睛,提高了些声调,继续追问:“萧掌门一生清峻如谪仙人,难道生来就是这么无情吗?”

萧疏寒默然良久,半晌开口:“也曾有情,只是故人远行未归,有情也是无情。昨日抑或今日,有情抑或无情,已然毫无分别。”

 

说罢,武当掌门伸手掐了个诀,朝着少侠微微颔首:“往事在红尘中漂泊,而贫道已不在山外逐流。贵客自远道而来,不妨在金殿内祝祷三声,福生无量天尊。”

 

 —————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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